于是乎。
不過十日后。
依舊是魏國,大梁。
“丞相,大梁已至。”
隨著一聲呼喊。
范雎毋需任何人攙扶,獨自一瘸一拐的下得馬車而來。
回望著這巍峨的大梁城。
見得這熟悉的一切。
臉上卻并沒有絲毫回得故土的興然之色。
“此地如故,臭不可聞也。”
輕飄飄的丟下一句。
范雎轉身。
但見得身旁,隨同的秦國使臣是拱手道:“丞相,吾等遣返已予國書,此番大梁卻無一人相迎,是欲拒我于門外也。”
范雎面無表情,只是一擺手:“魏人無量,本相豈不知也?無妨,先予驛館棲下,吾自有計較。”
秦使皆是拱手稱諾。
至驛館而居。
不待片刻歇息。
范雎便已喚來居于大梁之秦人。
“如今大梁朝野,動向如何?”
面對范雎之詢問。
那久居大梁之秦探,自是沒有絲毫猶豫:“啟稟丞相,眼下,趙平原君一行,業已至得大梁城內。余下齊、韓、燕、楚等國,皆派使者而來,已與魏王,相談數日。”
“而大梁城中,天下之士合而相聚。所商之事,皆為攻秦也。”
范雎聞言,面色不變,唯獨眼眸中的一眸陰翳,如同毒蛇吐信,令人望之生畏:“秦于天下之士,非有怨也。今相聚而攻秦,徒以己欲富貴耳。”
一番言語。
范雎行至窗前。
便見得在驛館對面之處。
往來阡陌,雞犬相聞,呼聲不絕,一派市井煙火氣。
而一群士人打扮之人,便聚于此。
當是時。
群情激奮,高談闊論,佐以佳肴美酒,可謂熱鬧非凡。
縱范雎不曾聽聞其人所論。
然如今這大梁。
能讓這群士人討論如此激烈之事。
無非一者。
期間,一士人遺之一骨。
兩犬相奔,爭奪不休。
范雎冷眼而觀之,復望向那群士人,多有譏諷之意:“汝等觀之,其士人何似一犬也?臥者臥,起者起,行者行;止者止,毋相與斗者;然投之一骨,便起而使牙者,何也?必以爭利也。”
“士人如此,諸侯亦復如此。”
此時。
從這個腰背佝僂,腿有疾患的老者身上,散發著陣陣煞氣,旁者莫敢與視。
是夜。
信陵君府。
信陵君魏無忌與平原君趙勝,皆列于此處。
座下,信陵君門客,舊趙重臣,相對而坐。
當是時。
案上美酒珍饈,皆視如無物。
于無聲中。
趙勝抬頭:“無忌,范雎業已至大梁?”
魏無忌頷首:“然。”
趙勝望向范雎一行所居之驛館,面色多有殺意:“可有異動?”
魏無忌搖頭:“未曾。然其所至大梁,無非阻得合縱而攻秦也。”
“然如今,武安君滅趙,戮趙王,諸侯皆震惋,合縱而攻秦之事,豈因一范雎而止?兄勿憂也。”
魏無忌的話,其實在場眾人,亦是再明白不過了。
前番秦趙大戰三年。
諸侯列國皆作壁而上觀者,何也?
因列國亦伐交不止。
亦因,當是時。
秦、趙兩國,皆強國也。
兩強相爭,必有所傷。
皆諸侯之愿也。
是以坐山而觀虎斗,裨益無窮。
然如今,趙亡而秦勝。
從此天下,獨以秦強。
諸侯皆不愿見。
故攻秦之事,已如大河之水,奔騰而來,勢不可擋。
趙勝聞言,目光如炬,嘆息而低頭,言語間已有哽咽之色:“吾自知無忌之高義,能急人所困。今趙朝亡而諸侯夕而不救,豈不知唇亡而齒寒耶?”
信陵君搖頭輕嘆:“諸侯逐利,今遲不起兵而攻秦者,徒以奪利也……兄且寬心,無忌但有所能,無不鼎力。攻秦而復趙之日,不遠矣。”
趙勝不語。
只是仰頭,將器中之酒,一飲而盡。
獨自面趙,不知所想。
翌日。
范雎等秦使所居之驛館。
絲竹管弦之樂而起,美酒珍饈之物滿座。
高山流水,雅而致興,妙不可言。
當是時。
范雎獨立管驛之前。
大梁人聞之,莫不是相奔而至當前。
不為范雎。
而為范雎身前。
此番范雎等人所居之管驛。
以范雎所言,皆是大梁城講書學舍之所。
而那商議而攻秦之士人,也大多聚于此處。
此刻。
不僅僅是尋常的大梁魏人。
便是那群懷著攻秦之心,而至大梁的眾多士人,也是直勾勾的盯向范雎身側。
目不斜視,多有渴望。
不因為別的。
正因為那范雎面前。
一堆又一堆的金子,整體的擺放在他的身旁。
足有人立之高!
很快。
隨著消息一陣陣的傳播。
這一片地方。
幾乎所有的士人,都已聚集在此地。
范雎望著面前的天下士人。
臉上表情如沐春風,和煦而寬和,當為有德之長者,不復半點陰翳。
“諸位!士子,大梁之百姓。”
范雎拱手,依舊面帶笑意,朗聲而大呼:“吾為秦相范雎!”
一語之后。
只是一剎那間。
面前眾多士人,便是面色一變。
望向范雎臉上的表情,也多有憎惡,厭嫌之色。
“秦相不于咸陽,至我大梁何故!?”
“秦魏素而仇之,還請秦相速速離去!”
“秦相,我魏日后,必兵至咸陽矣!”
一聲聲的呼喊。
在有心人的煽動之下。
這群對于秦國本就不睦的士子。
對于范雎雖非惡語相向,卻也并未有絲毫歡迎之辭。
當是時。
呼聲斥聲,不絕于耳。
而面對種種斥責之言。
范雎卻依舊不發一言,不進一辭。
待到眾士疲累。
范雎笑而語之:“諸位有所不知,范雎昔日,亦是魏人!無奈而離魏,然心懷大梁,厚而待人。平素素來所愿,皆以結交天下有識之士也。”
“故此來大梁,愿于諸位坐而論道,共商天下之事也!”
一番呼喊。
為首一群士人冷笑連連:“秦如虎狼,其心勃勃。吾等所議之事,無非滅秦也!秦相欲商之?”
范雎亦不語,只是朗聲大笑:“但有所欲,皆無不言!”
說完。
緩緩的來到那堆金燦燦的黃金面前,再一拱手,直接指向身旁之物:“此有萬金,今日范雎不問金之所予,但求金盡而歡矣。”
”諸位士子,但有所欲,皆可取之,進管驛而商也。”
一番話后。
滿場嘩然。
一干相貌堂堂的士子們,呼吸都是明顯的粗重了起來。
雖然心中不愿,但是目光卻是不由自主的移向了那堆黃金。
所有的人都明白。
這些黃金。
便是只得一塊。
便足以讓尋常人家,一輩子衣食無憂!
他們飽讀詩書,習得經義,欲求聞達于天下而相于諸侯,不就是為了如此?
領頭的一群士子。
此刻在范雎的黃金攻勢之下。
可謂是面色大變。
雖然有貧富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之言。
但除卻圣人之外。
能至此境者,又有幾何?
此番他們不遠千里而至大梁。
共商討秦之事。
所為何者?
皆為利也!
而眼下。
萬金之利,便在眼前……
他們呼喊著,對麾下士子,曉之以理動之以情。
然而。
一個,接著一個。
不斷的有士子,掩面而去。
抱得黃金,快步而至管驛之中。
有了一個。
便有兩個,三個……
待到三日之后。
范雎所居住的管驛之中。
高朋滿座,歡聲四起。
那些三日前,還在對著范雎和大秦惡語相向的士子們。
如今和范雎相處,卻已情同老友,親如兄弟。
至此。
范雎至大梁而過三日。
天下士子聚大梁而討秦之盟,解。
翌日。
范雎再轉頭。
此刻所望之目光。
卻已是大梁之魏王宮所在的方向。
目光幽幽。
神色,卻已是極為的凝重。
“士子所求之利,無若金者。然諸侯所求之利,吾能與之?”
再轉頭,范雎望向咸陽所在的方向,只余輕嘆:“王上,武安君,眼下范雎,只余盡力而為之……”
“若不成……皆天意也。”
于是乎。
不出片刻。
秦使匆匆而來:“丞相!”
范雎頷首:“各國使臣所在,可曾打探清楚?”
秦使點頭:“皆已呈之拜貼,然諸使不受。”
范雎一擺手。
便指向身旁:“再與你四萬金,呈之!”
兜兜轉轉又是半日。
很快。
齊國使者所居之所。
便聽得爽朗一笑:“秦相!當日臨淄一別已有一載,在下卻如隔三秋!”
范雎拱手,以禮行之:“齊使安好。”
齊使臉上笑容如沐春風,徑直將范雎迎進大廳之多。
桌案之上,多有美酒佳肴。
范雎獨飲清茶,而后抬頭:“我秦齊之盟久矣,秦齊之前,親若兄弟,進退同盟,此番齊使,為何身處大梁?”
齊使一頓。
對于范雎之言,顯然有些猝不及防。
忙掩面而笑之:“秦相不知,如今韓、燕、魏、楚四國,接盟之。我王不欲,然四國使而至臨淄。曰:若不盟之,必以攻齊。四國兵鋒,齊國堪受?故無奈而至大梁。”
范雎冷笑:“四國兵利,獨我秦國之兵不利乎?”
對于范雎毫不掩飾的言語。
齊使面有慍色,冷哼一聲:“秦相,當不顧昔日之情乎?”
范雎目光愈利:“齊此番毀約而棄盟,已是不顧昔日之情,何以先問之于吾!?”
齊使低頭。
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了。
自然也沒有絲毫遮遮掩掩的意思了。
便是抬頭:“四國聯盟,便以齊秦合力,亦難擋之。若助秦,來日兵敗,我齊無故割地而媾,不利也。”
范雎面帶笑意,緊緊盯著面前的齊使:“我王欲以趙東之地,兩郡共十七城予齊,何如?”
一語言之。
齊使驚而驟起,滿臉喜色:“秦相此言當真?”
范雎不語。
獨取輿圖,取之而予齊使。
自范雎的手上,皆過輿圖的那一剎那。
齊使的雙手都明顯的顫抖著。
深呼一口氣。
便再望向范雎:“縱如此,然四國之……”
話音剛落。
范雎亦起身。
鷹鷲一般的目光,直刺齊使而去。
少時。
再取一輿圖:“邯鄲,亦予之。”
這下。
齊使已經不僅僅是顫抖了。
望向范雎手上的輿圖。
貪婪、渴望。
然而片刻。
似乎是想到了什么。
沉思片刻。
再次抬頭:“齊秦兩歡,自是我王之愿,亦為齊人所欲也。”
“然若齊秦聯盟,我齊國尚有一請。”
范雎臉上的神色,并沒有隨著齊使之言,而緩和些許。
似乎是想到了什么。
低著頭。
連言語也是沉上不上:“齊使請言。”
便見得這邊。
齊使面向咸陽,目光銳利:“武安君無道,先坑趙之降卒,后滅趙國,刺趙王。累累血債,其罪濤濤。”
“非殺之而盡天下之怨,故請秦王,殺之!”
“且武安君戰功累累,此番滅趙,幾凌于秦相之上,殺得武安君,于秦相亦是有利而無……”
范雎依舊不語。
未得齊使多言。
自他的手中奪過輿圖。
同時。
命麾下秦使,將此先所贈之金,悉數奪之而返。
如此反復。
又過三日。
于管驛之中。
范雎獨坐。
飲盡杯中之酒。
神色,竟多出一分落寞。
“武安君啊武安君,這一次,范雎亦回天乏術矣!”
“諸侯亦爭利,然其所爭之利。我秦國弗與……”
是日。
五國會盟。
范雎率領秦使,獨闖魏王宮。
“吾秦今而滅趙,其勢堂堂!而諸侯列國,敢有攻者,既已拔趙,必先兵而先擊之!”
“望爾等自省!”
一時之間。
諸侯皆大震。
惶惶不敢先進。
然而。
信陵君以門客候生言。
以魏王之妾如姬而竊虎符。
殺魏之大將晉鄙。
獨以二十萬大軍而擊秦。
諸侯聞之。
紛紛響應。
當是時。
齊、燕、韓、魏、楚,皆舉兵百萬而伐秦。
信陵君魏無忌、平原君趙勝、春申君黃歇,其大名鼎鼎的戰國四貴公子其三,帥之。
廉頗、樂毅、及諸國名將將之。
韓之勁弩、魏之武卒、齊之戟士、楚之兵盛,燕之悍勇。
其陣容之強。
兵勢之利。
糧草之盛。
亙古未有也。
一路浩浩蕩蕩,直撲秦國而來!
其
秦國形勢,已危如累卵。
而此番。
咸陽。
白起望向面前的周姐,臉上帶著笑意:“以后,此處便為你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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