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水鎮趙府廣而告之。
趙家小姐趙婉,于翀歷七月初二子時成親,宴請整座黑水鎮有意人士,晚宴分為兩個場地,趙府府邸宴請方圓二十里趙家貴客、達官顯貴。
黑水河河畔東岸,設長桌宴宴請,每桌必備三葷五素。
黑水鎮不算貧窮,但絕對也說不上富裕,鎮上雖然要飯乞討的人少,可總會時而在街道上看見餓殍。
因此黑水鎮趙家,拜長桌宴請四方,有想法的都可以來,甚至保證了三葷五素,換做平時,那絕對也算是出了大錢,發了大善心,給到了大善舉。
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,在趙婉從黑風寨跳崖,滿身血痕地回到黑水鎮的時候。
偏偏又是在諸多鎮民詆毀趙家,口頭侮辱趙婉,卻被陸少離撕破了臉皮,戳了他們脊梁骨的時候。
輿論生成出來的第一時間,人們所傳播的、討論的,向來不是他們知道的真相,而是他們想說的。
于是在翀歷六月三十日。
黑水鎮坊間傳聞。
【窮酸書生配破鞋千金,倒也絕配!】
【在土匪窩走了一遍的金絲雀,還有人當寶?】
【窮得連飯都吃不起的書生,當贅婿就是最好的出路了,算是光宗耀祖!】
【什么垃圾,真的什么樣的人配什么樣的種。】
【這趙家也真的是落寞了,居然請的贅婿,也是從黑水鎮上隨便拉的一個過來,不復從前的落魄書生。】
【笑死!那個書生之前還在屠夫攤上去賒賬想要買肉吃,結果屠夫不給賒賬,氣得投河自盡。】
【哎,趙老爺聰明了一輩子,到底是在這件事上沒有了理智。】
坊間傳聞總體不太好聽,黑水鎮幾乎百分之九十往上的說法,都是偏向負面、消極的。
偶爾也有一些人,會替趙家、趙府說上一兩句辯解的,但最后還是被大趨勢的輿論一邊倒。
畢竟無論是趙家小姐被黑風寨山賊所擄,還是趙家找贅婿最后找了一個尋死書生,哪件事情拿出來都可以說是非常炸裂的。
偏偏這兩件事情,還是發生在一起。
趕上趟了,輿論熱點就完全引爆。
翀歷七月初一,百花王朝第三序列國,燼國,黑水鎮趙家。于黑水鎮廣而告之,凡想要參加趙府婚宴的百姓,不用任何例錢,不用繳納其他形式喜錢,不限制參席人數,但入席者必須送上婚宴喜慶話。
于是未至翀歷七月初二,初一當天全鎮上下,輿論風向赫然全變。
【趙公高義!趙小姐世間少有!】
【黑水鎮建鎮百年有余,趙公此舉乃全鎮首位!】
【其他人我不知道,但是趙公為人之情意,趙公做事之風范,黑水鎮再也找不到第二個!】
【莫說是什么黑水鎮找不到第二個,就是再方圓發散三十里往上,都沒有趙公這般人物!】
【可憐了趙小姐啊,多好的一個人。】
【殺千刀的黑風寨!黑風寨的那群畜牲到底死了沒有?】
【雖然趙公如此高義,但我還是覺得鎮上的那個窮酸書生,配不上趙家小姐。】
【那個窮書生哪里好了,一個連飯都吃不上的人,活得還沒有鎮上要飯的通透,真的枉費他讀過幾年圣賢書。】
【大家都少說兩句,明天就是趙家小姐大喜的日子。大喜的日子上,還是要和氣喜慶一些才對。】
【對對對。趙家小姐明天大喜的日子,大家還是提前準備一下,明夜子時可是有正席!】
聽聞七月初二晚宴不要錢,是個人就可以參加,黑水鎮的鎮民們還有什么其他期許?
別說什么輿論,也別說什么合不合適。
只要有免費的三葷五素,只要可以拖家帶口的吃上這一頓免費的大餐,甚至對于很多家庭來說,過年吃得未必都有明天趙家婚宴,宴請四方吃得好。
真相到底如何已經不重要,反正他們“口嗨”已經過了嘴癮,后面只要吃了一頓飯就行了,還是免費的大餐。
以至于還有人,把趙家明天晚上婚宴請的這一頓,看作為“封口費”。
只要吃了這一頓,以后在黑水鎮就不允許他們再在背后說什么閑話了。
也正因為如此,眼下整個黑水鎮的言論輿情風向就開始變得有些“詭異變化”。
但毫無疑問,不管在背后再怎么去議論趙家,黑水鎮所有人此時所議論的重心,都是與“翀歷七月初二趙婉大婚”有關。
——
然而在議論與“趙婉大婚”的生靈,其實不僅僅是只有黑水鎮鎮上的百姓,黑水鎮之外的其他生靈也在議論著。
有黑水河河堤,水生人型精怪上岸。
“鎮上趙家大婚,不去湊湊嬉鬧?”
“這有什么,前陣子黑風寨那一群山賊,不是被過路的好友說了嗎,鎮上有大活動,就在七月初二或者七月初三。趙家選在七月初二子時,有點意思。”
“哈哈哈!看來趙家那老頭,也知道他閨女變成了魍魎靈體了吧?選擇在這個時間點,真的是有點意思的。”
“誒,你們說,到底那個趙家的小丫頭,有沒有被那群土匪玷污啊?人類遇到這種事情,到底是如何處理?”
“玷污個什么東西?!趙家那個小丫頭連黑風寨都沒去過,她是自己從山崖上跳下來的,骨肉都被山里的精怪吃了。這件事我給你們說,里面的水深著呢!我們雖然是魚,但可不敢去明晚的婚宴!”
“你快細說!”
“細說!”
“我給你們說,我不是有個好友在黑風寨的那座山頭嗎?那天夜里它打算去山里尋人啃食,他告訴我那天夜里,黑風寨來了一伙道士,把山寨剿滅,甚至還看見有道爺在抽魂!!”
“切,這有什么?!那群臭牛鼻子道士,不是就喜歡整天拿我們這些精怪嗎?我們修煉容易嗎?不就是吃了幾個人類,他們人類自己殺的人,比我們多得不知道多少倍?!”
“就是就是!道爺在屠滅山賊,在其他人看來,這不是理所應當為民除害嗎?”
正在轉述故事的精怪見自己被嫌棄,一時間也有一絲急了,連忙開口往下細說:“你們不知道!你們真的不知道!那群道爺,他們還帶了一群女人上山!!!”
“啊?”
“哈哈哈!這有意思了,你快說!”
……
講故事的精怪,見大家的興趣又被吸引了上來,一下子又故意慢了一些語氣:“誒,我剛剛講到哪里來了?”
“你別賣關子了!你快說!怎么就說到我最想聽的這部分,你就不繼續往下了?”
“真的是急死我了!你倒是快說啊!”
見四周水生人型精怪著急,講故事的精怪這才開口:“其實我這消息,可是打算賣出去的,但你們都是我的弟兄,今天我給你們說了,你們可不能往外傳。這也是我山里的兄弟,它告訴我的!你們得答應我,要保密!”
“好的!好的!我們一定保密!”
“嗯嗯!保密!”
“保證不會讓第二條魚知道!”
講故事的精怪:“那群道爺擄走了十來個少女到黑風寨的山上,好像都是翀歷陰月陰時出生的女子,具體的我忘了,但是我兄弟親眼看見的,那群道爺雖然沒有把女人們怎么樣,但直接把她們推下了山崖,并且每推下去一個,還會念上一段經文!”
“這群牛鼻子道爺這么講究嗎?害人性命還要為她們誦經超度?那道爺推她們下去做什么?你這兄弟給你說的故事,一點都不清楚,邏輯上就說不通!”
“就是!講不通講不通!道士念誦經文,要么就是為了抓我們煉丹,要么就是為了超度魑魅魍魎!怎么可能害人性命后再去超度?”
講述故事的精怪不急不慢:“可倘若,那群道爺念誦的是死人經呢?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死人經是什么?”
“人死了還有經文?”
講述故事的精怪:“具體的我也不知道,只清楚距離我們最近的黑水觀有死人經。聽我兄弟說,死人經好像是用來折磨魑魅,制造魍魎怨念的。”
“害!聽不懂,太復雜了,反正那群黑水觀的道爺沒幾個好東西,之前還答應過,給我們定期送活人來,就只送過幾次就再也沒出現了。”
“我以為有什么勁爆內容了,就這……沒意思。”
“你剛剛說什么來著,我忘記了!”
講述故事的精怪:“總之我提醒你們,我是把你們真的當兄弟才在這里說,七月初二和七月初三的鎮上晚宴,去不得!去了就回不來了!”
一眾精怪不服。
“有什么去不得的?鎮上那天這么熱鬧,肯定有喝醉落單的,只允許他們吃喝醉的螃蟹,不允許我們吃喝醉的他們?”
“趙家大喜,我們也想要去看看!”
“只要那天朝廷不值守,沒有太多修行者,我一定也要去看看,好久沒開葷了。”
講述故事的精怪:“那隨便你們,反正我不去,我有這個時間,去山里找我兄弟喝酒就行。你們要是有心,幫我帶兩壇酒回來,你們別說……人類這種東西壞得很,但他們釀的酒的確還算可以。”
一眾妖怪也不再勸,也不再商討其他事情,打算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,不過其中一位精怪像是想到了什么,突然疑惑開口道:“不對,兄弟……你是鯉魚精,你哪里認識山上的精怪?哪里來的山里的兄弟?”
講述故事的精怪臉不紅心不跳,非常理直氣壯:“我在山里有一位兄弟,剛剛修煉有位兩年半有余,我和他相較甚歡,哎,你們不懂!也別再問!反正你們明天、后天要去就去,有時間幫我帶壇酒就行。”
見講故事的精怪不再談論,這個詢問的水生精怪也不再糾結,隨后便和其他精怪一齊跳進了黑水河,化作了水里的巨大魚類、蝦類。
——
間隔著黑水河往外圍,更遠的距離。
原黑風寨所在山林。
一群渾身山間精怪,手持各種散發著五顏六色靈力的長刀短劍。
“老大,山下黑水鎮趙家明晚大婚,聽說有大活動,屆時朝廷修行者不再值守,我們……下山嗎?”
“老大,我們好久沒去舒服一把了,讓兄弟們放松一下!”
“我好想去為趙老爺祝賀啊!趙老爺年輕的時候,給我腿上來了一箭,我現在左腿還在痛,我好想把趙老爺的左腿給撕下來!!”
面對一眾山間精怪的議論,一只渾身長著橘色毛發的人型精怪,則是朗聲呵斥了大家,讓所有精怪保持安靜,最后開口道:“你們真的想好了要去?”
“老大!我們好久沒下山了,真的想去!”
“是的!想去!”
“老大,我太想去了!我想去鎮上快活,想了整整三年!”
橘色毛發精怪沉聲:“我有幾句話說在前頭,我這邊有消息說,明天趙家婚宴是鴻門宴,恐怕去不得……”
“老大,什么是鴻門宴?就是吃鴻門嗎?”
老大,鴻門是什么動物,好吃嗎?”
橘色毛發精怪:“吃吃吃!就知道吃!鴻門宴是比喻!是比喻!你們懂嗎!這是以前有個書生教過我的!給你們說了,你們也不懂!那個書生在鎮上待了一段時間,原本我還想去感謝一下這個人類,聽說他后來投河死了,是被一個人類屠夫逼的投河死的!所以我有點遺憾,你們以為我不想下山嗎?!!”
“那老大,我們明天到底去不去?!”
橘色毛發精怪沉思,半晌后才開口:“去的話就要做好回不來的準備。趙老爺年輕的時候也是灰幽級的一方高手,還有一些其他手段,現在雖然遲暮,但他傾盡全力擺的宴,我想不到會發生什么。畢竟他唯一的女兒,被人害死成了怨靈。還是當著他的面,我不知道那好家伙,能做出什么事……但不去的話……聽說,趙家這次的贅婿,好像是那位沒有死成的老友,我也想去看看。”
“所以老大……我們明天到底去不去?”
橘色毛發精怪,這次沉吟了快一分鐘,最后才緩緩開口道:“等山下那群魚,和道觀那群畜牲,如果它們都去,那這個熱鬧,我不去也得去看看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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