隆冬。
敬亭山的第一場大雪,好似是由青萍州的風吹帶來的。
霜雪覆蓋的敬亭山,比起青萍山要熱鬧太多太多,詠雪對歌的儒生,養符篆文的陣法師,仗劍凌云的大修士隨處可見。
此間熱鬧。
依舊不屬于斬龍山。
劍道場的少年,正傲霜雪而揮劍,劍氣縱橫,雪花片片垂落。
颯颯風姿。
于寒風中顯得有幾分孤寂。
寶瓶作桃花一瓣瓣從草堂飛來,落在劍道場旁,看著專心練劍的小主,她嘟了嘟嘴,說道:“公子,我已將帖子送至各處,客人將乘雪而來,家里獨有美酒,飯菜也無,只恐招待不周,公子日夜修行,偶爾也該放松一些才是。”
顧余生停止揮劍,吹出的熱氣飄流片片雪花,發梢上的霜雪隨風而落,他并指收功,淡然笑道:“不妨事,山中野味與幾條小溪鮮魚即可待客……”
顧余生說到此處,仰頭看著簌簌而落的雪花,伸手接下一片兩片三片,一瞬失神。
寶瓶雙手懷身前,說道:“公子,人間共雪算白頭,仙葫州定然也雪花飄搖,你若是想念莫姑娘,寫一封家書,讓圣院信使送去。”
顧余生立于茫茫雪間,怔然片刻,只道:“歸去。”
“好嘞!”
寶瓶躡一朵雪花,顛顛兒的跟在公子后方。
從劍道場到林間小院并不遠,須臾可至。
可顧余生卻繞著那一條冰雪覆蓋的小道走得很慢很慢。
寶瓶固然能猜中少年遙寄相思,卻難知少年觀云海而思北,修行之路迢迢千里萬里,腳下之路同樣如此。
而少年環顧云海仙蹤,雪花渺渺,不知青萍山在何方。
那夢斷心碎的桃花林。
如今可曾下著這樣的雪花?
千山鳥飛。
杳杳無聲。
推開那一道舊式一模一樣的木門,入眼皆是過往的風景。
可斬龍山就是斬龍山。
青萍山就是青萍山。
那滿堂的煙火,依舊讓顧余生覺得有些冷,暖不過他心中的那一間茅屋。
灰暗的天空霜雪越來越大。
顧余生等來了第一位來客——從仙葫州踏雪飄來的白雪。
莫姑娘白玉劍的劍靈!
她小小的身子拎著大大的食盒,性子高冷的她,并沒有理會寶瓶見到她時的歡聲雀躍,而是懸在顧余生的面前,也學莫姑娘那般微微施禮。
“我家主子讓我送來的。”
顧余生的瞳孔一縮,將食盒接過來,他的心,在這霜寒的天,忽然被一團溫柔的火包裹著。
“應該還是熱的。”
白雪生怕顧余生不解其中意,特意的添說一句,她作勢欲走。
顧余生連忙取出一葫酒遞過去。
“我新釀的,帶給莫姑娘。”
“嗯。”
白雪隨風而散。
這一次,輪到寶瓶在風雪中搖曳。
她一臉憂愁,幾乎落淚道:“公子,我以為她也會送我一些禮物的,連話都不與我說。”
顧余生只得安慰道:“她不與你說話,盒中美食,你一個人可以多吃一些,不是更好?”
寶瓶聞言大喜。
只盼著顧余生的客人快來,莫要等盒中美食涼了。
沒過多久。
天空出現四道遁光。
莫憑欄,韓文,蘇守拙和瞿梁紅出現在小院外。
“十五先生,叨擾!”
韓文走在最前,入小院后,一絲不茍的朝顧余生行禮。
“十五先生。”
瞿梁紅和蘇守拙也連忙上前行禮。
莫憑欄干咳一聲,說道:“韓文,咱們今天可是來討酒喝的,這十五先生的稱呼,總讓人覺著別扭,好似我小顧余生許多輩份。”
瞿梁紅補刀道:“嚴格來說,是這樣的。”
莫憑欄臉一黑,無辜的看著顧余生。
顧余生的目光在莫憑欄和瞿梁紅兩人身上逡巡片刻,心有明鏡,也不說破,只道:“天寒地凍,快請進屋,我已釀好一壺酒,邀諸位品嘗。”
韓文,蘇守拙,瞿梁紅一一進屋,莫憑欄刻意落后兩步,一只藏在身后的手微一動,把一個食盒遞到顧余生手上。
悄聲道:“我做的,現在是你做的,我不介意,可待客得有待客的樣子。”
顧余生默默接過食盒,說道:“我有更好的。”
莫憑欄立即眉毛一挑,顯然不信顧余生說的話,他跨進茅屋,只見桌子上擺滿數道佳肴,還有紅泥小爐冒熱氣,鮮香四溢。
莫憑欄眼睛瞪大,隨即猛然醒悟,手撫額頭,對顧余生道:“我這關心,倒也無關緊要了。”
顧余生笑了笑,給莫憑欄取來一把木凳,莫憑欄再次沉默。
互相落座。
寶瓶取來杯盞,以一手桃花繽紛把杯盞置于客人面前。
引得眾人嘖嘖稱奇。
韓文,蘇守拙,瞿梁紅都沒有見到過如此有‘靈性’的劍靈,暗自驚訝,他們再以神識探查顧余生的修為時,更是暗自驚訝。
顧余生入金丹境才多久?
如今,他身上的氣息,深不可測,其境之固,甚至讓一向穩重的韓文,也露出吃驚之色。
顧余生取來一壺酒。
將杯盞倒滿,又將千山解酒圖掛在墻壁上,只是淡淡道:“諸君,請品酒。”
莫憑欄不與顧余生客氣,第一個端起杯盞,一飲而盡。
“噗嗤。”
寶瓶竊笑。
本來準備豪飲的蘇守拙,瞿梁紅,韓文不由地微微一頓。
“嘶……好……好酒!”
莫憑欄暢嘆道。
咚!
他的話剛落,整個人就醉磕在木桌上。
韓文與蘇守拙面面相覷。
瞿梁紅抓住莫憑欄的耳朵。
莫憑欄早神游天外,一口酒氣撲打在瞿梁紅臉上,讓一向野性的她,頓時面紅耳赤,不知是酒氣熏人,還是別的緣故。
“這酒?”
韓文一臉驚訝。
蘇守拙則是怪異的以手指蘸了一滴,送入嘴里,霎時間,他身上的靈氣逸散,極為精純的浩然之氣環繞身體,形成儒家才韻如墨香。
一時入頓悟之境!
見到這一幕。
戒酒的韓文,也忍不住將酒送至嘴邊,輕抿一小口,片刻后,他唰的一下起身,朝顧余生彎腰拜道:“十五先生,此酒藏仙靈氣,世間無二,我何德何能,敢飲此酒!”
顧余生不答。
于他而言。
此酒固然珍貴。
可他走遍千山萬水,獲得一份友情,更加珍貴。
瞿梁紅聞言,一臉難以置信,她端起杯盞,以眼眸探查那杯中之酒,也學著細品一口,她忽然渾身泛起灼熱的氣息,面紅耳赤朝外奔去,不一會,院外傳來陣陣揮刀的聲音。
顧余生朝那解酒圖打出一道靈力,解酒圖上泛起陣陣靈光籠罩小院。
不一會,莫憑欄和蘇守拙以及瞿梁紅皆去酒勁,唯獨保留酒中奇特的效果。
韓文依舊拘謹。
蘇守拙意外小有突破,朝顧余生抱拳道:“顧兄,此間情誼,皆在酒中。”
說罷,蘇守拙取出筆墨紙硯,以浩然之氣作畫,剎那間,將顧余生所在的小院周圍布下一個特殊的儒家大陣,此間小院,靈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濃郁。
“見笑!”
蘇守拙藏筆墨,沉浸于一桌美食。
韓文坐得端正,并無任何表示,他是純粹的兵道修行者,心中暗藏千軍萬馬,其身為將,其志在蕩寇世間妖魔,他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顧余生,平靜道:“十五先生,他日守界鎮妖,韓某一定相隨。”
瞿梁紅言簡意賅:“我也一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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